工业的文化是崇尚踏实的。一个典型的工业人,想不清楚的东西不说、甚至做不出来的东西也不说、甚至做出来也不说。形成这种思维方式的原因可归结为“事非经过不知难”,在工业界工作时间长了,就会变得谨慎。
但是,这种文化氛围越来越受到了冲击。首先是创新的需要。创新就是谈未来的事情。现在的创新需要合作,你不对人家讲清楚,人家怎么愿意合作?你不描述一个美好的景愿,怎么获得各方的支持呢? 所以,你不可能做出来以后再说,而是尽量想清楚了以后再说。随着社会迅速的进步,“想清楚了再说”甚至也不行了:等你想清楚了,就没有机会了。更何况,有些技术问题是不可能事先说清楚的,所以我们不得不退守到“随想随说”、“边做边说”。
但是,当这个逻辑拓展到企业之外,这个合理的逻辑可能就变得不合理了。拓展到企业之外时,一般是向国家、向投资人、向股市要钱。给钱的人,不一定有专业水平、也不一定花自己的钱;而“说”的人也不一定真的打算做事。这样,通过“说”来“拿钱”可能成为主要目的。有利益就会有欺骗。这时,“随想随说”就可能变成胡说八道、甚至故意欺骗了。这样,“随想随说”、“边做边说”的名声就开始在社会上变臭了。
如何理解靠谱的“随想随说”、“边做边说”?
想的和做的靠谱,前提是做过相同或相似难度的事情。做过,就能够理解这类问题的复杂性。或者说,技术线路相对清楚,能把复杂的问题简化成若干相对简单、可操作的工作。这时的思想也会比较靠谱。所以,过去做的事情越多、难度越大、越复杂,思考往往越是靠谱。这就是经验的价值。反之,做的事情少,一般会倾向于轻视问题的难度或者错误估计技术线路,就不怎么靠谱。
“日光底下无新事”是我一直强调的观点。即便是一个新的问题,一般会有前人研究。或者,在本领域没人研究、在其他领域有人研究,只是叫法和用词不同。理解这种发展的历史,能让我们找到更多的参照系,让我们的思考更加靠谱。
在技术领域,我们一般不会构建全新的技术原理。换句话说,原理都由科学家研究透了。工程师面对的问题,是如何让这个原理更具备经济性。如果连原理都想不清楚,那就不该多说了。所以,“随想随说”、“边做边说”一般是在技术原理清晰的前提下进行的。
认识到这一点,还要认识另外一点:从原理到实用技术、从实用技术到商业成功还有很大的距离,需要技术人员来努力。
其中,从原理到实用技术,考虑的是稳定、可靠、可拓展等方面的问题。这里涉及到大量的细节问题。所谓的技术困难,往往就是细节太多、太容易出错。所以,伟大的创新往往采用成熟的技术、避免风险。
特别地,在考虑信息技术时,通用性、可拓展性是个非常重要的维度——在这个维度上,我们可能有些原理很难想清楚。这个原理,和技术本身的原理不是一个尺度的。涉及到复杂的结构化思维,往往是中国的学者们所缺少的。
新技术“从实用技术到商业成功”往往发生在一些龙头行业,如航空航天、汽车、军工、钢铁、石化等。因为这些行业对成本的要求低。其他行业则往往可以参照与自己相似的做法去做。
总之,在原理基本清晰的前提下,技术的发展脉络与原理研究的深入程度往往没有多大关系——决定技术发展速度和方向的,是社会对技术的需求和支撑这些技术的条件。在我看来,平台技术就是这样的基础条件——让采用平台做事的人的工作成本更低。除此之外,考评机制、组织结构、商业模式等“生产关系”方面的问题,也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在我看来,中国创新不是缺少技术人才,而是缺少适合的生产关系、科技管理人才和优秀的企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