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科学：悼亡友胡恒法先生

           胡恒法先生是我多年的老友、兄长；宝钢顶级的材料专家、市劳模。我在宝钢时，他几乎每周都打电话给我，每次都会聊上半个多小时。他每次来总部时，也会来看我，聊上半天时间。离开宝钢以后，也有过多次的通话。最近几天，突然几次意识到：好像有一两个月没有和他联系了。由于这段时间特别忙，我也没打电话给他。昨天晚上却突然接到噩耗：胡首席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如五雷轰顶。赶紧打电话过问。胡先生的女儿详细讲了他突然病重到去世的过程。胡先生临终前不久的一天，把女儿叫到身边。说自己决定放弃治疗。他说：这个病是治不好了，治疗只是心理安慰。要相信科学，不要这样再把你妈妈拖累下去。

听到“相信科学”这四个字，我突然泪如泉涌：我和他交往若干年，这是他的口头禅。最近十多年，我一直在做一件事情：建立钢铁成分、工艺与性能之间的模型。在这个过程中，不仅遇到了技术上的困难、也遇到了观念上的阻力。

这是一项世界性的难题、困扰人类60多年。在钢铁行业、尤其是材料专家中，真正理解我的想法的人屈指可数，而胡首席就是其中一个。当我受到技术上的阻力和人情上的冷遇时，他一直鼓励我：要相信科学！ 在我俩这里，相信科学有了特定的含义：相信科学就是相信能用人类可以理解的统一模型来解释钢铁的特性；相信科学就是相信规律的确定性、相信在特定场景下的作用是不变的.....我是非材料专业的人士。在做这个项目的过程中，遇到很多人会排斥我。胡首席就鼓励我：你比这些材料专家的认识深入多了。当项目评奖遇到刁难时，他对我说：不要理会这些庸人的看法。在他的鼓励和帮助下，我终于把这十二年的工作画上了句号，可以安心地辞职、离开宝钢了。其实，我不是一个内心特别强大的人，没有胡首席的帮助，这个句号是画不上的。

最近几年，智能制造成为了热点、但行业内的噪声太多、砖家和不懂装懂的声音太响。我在和他的交流中，体会到钢铁智能制造的方向所在。在我认识的材料学专家中，他是对智能制造把握最到位的专家。他的脑子中有大量的实际案例、指向了价值和优化空间的所在。通过分析这些案例，我们形成了共识：通过对碎片知识的有效管理、实现智能化的设计与服务，是极其重要的研究方向。我经常奇怪：他的知识面为什么这么广？他就对我说：年轻的时候什么具体的事情都要自己做，所以能把各种问题串起来看。现在，胡首席走了。我真的不知道，中国还有哪位材料专家能像他这样深刻地理解钢铁的智能制造！他的去世，不仅是宝钢的损失，是中国的损失！

“位卑未敢忘忧国”。这句话完全可以用在胡首席身上。

作为技术人员，很多事情他完全可以不管。但只要涉及公司利益，他总是去做。有一次，因为设备原因，600吨钢的成分超标。有关部门简单地判为报废。这会导致上百万的损失。他根据自己的经验，认为问题不大，花了很多心血找到了科学证据。他对我说：我们厂子挣钱不容易，怎么就能这么随便报废呢！还有一次，有个20万吨的合同，控制要求很严、不合格率相当高。有关部门推卸责任，将其归结为生产控制问题。胡首席是权威专家，他知道了就说：这明明是产品成分设计的问题、怎么能让生产车间负责呢！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为此，他也得罪了一些人。有时候，他也会跟我发牢骚：又不是我家里的钱，管这么多干什么呢？ 但新的问题来了，他还是忍不住要管。

他还非常关心我国学术界的发展、学术风气的变化。去年他转给我的最后一个帖子就是：“警惕学术界政治挂帅的沉渣泛起。”

今天下去，胡先生的追悼会在上海举办。我在清华上课，不能去见他最后一面了。只能向南方遥拜：愿胡兄一路走好！

弟 朝晖  泣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