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的民主课

80年代后期，学校贴出海报，许良英先生讲爱因斯坦学术思想。报告开始后，许先生说：十年浩劫期间，他坐了多年的牢。坐牢期间，他把资本论通读了几遍。这次报告其实是想谈谈自己的学习体会，讲一下什么是民主。

许先生说：有人说民主是手段不是目的。但他却认为：民主既是手段也是目的。也就是说，民主不仅要追求好的结果，还要尊重老百姓做主的权力。就好比自己家里的事情，自己的想法或许不是最好的，但自己说了算才能顺气。而不是希望有一个“婆婆”，告诉你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许先生说：民主经常要投票，却并不意味着多数人说了算。民主要充分尊重个人的自由、特别要保护持有不同意见的少数。如果仅仅强调多数人说了算，就会导致民粹、对社会造成极大的损害。所以，民主决策要受程序的约束。

民主必须处理好个人自由和多数人意见之间的关系。处理好关系的前提，是要画出一个边界：什么是个人可以做主的，什么是公共事务。尊重个人权力，是民主的重要内涵。原则上讲：除了一些有害的变态行为（如吸毒），凡是不触犯公共利益的，都应该是个人自由的范畴。

显然，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过什么节日都是个人的自由。如果穿和服让一些人不舒服就要抓起来，就是侵犯了个人的权力。在一个正常的社会，这样的观点不应该存在什么争议。60年代出生的人或许有记忆：过去，女孩穿超短裙、化妆，男孩留长发，都是被禁止的。因为很多人觉得这些人“不正经”。再往前追溯100多年，男人不留辫子、女人不裹脚也被认为离经叛道，要受到鄙视甚至惩罚。

宽容、尊重别人的自由，是民主的文化基础。多数人的好恶，不应该执法的依据。即便个人行为受到非议，也应该尽量宽容。在我姥姥的村里，曾经有位寡妇。因为通奸被一群年轻人抓住，拖到地里活埋。后来被我太姥爷看到，才拦了下来。训斥这些年轻人：谁家地里没有歪脖树？（意思是谁家没有犯错的人）。我一直觉得，太姥爷是一位智者。他虽然是一个没有文化的老农民，却表达了与耶稣相同的观点：你看见别人眼中的刺，怎么看不见自己眼中的梁木呢？在我国古代历史上，唐宋是社会发展的高峰，也是最宽容、最开放的时代；明清是用道德绑架民众的时代，差不多也是最黑暗、最虚伪的朝代。欧洲从黑暗的中世纪走出，也是从尊重人权开始的。

为什么要尊重个人的自由？历史告诉我们：社会的进步，往往是那些有个性的人做出的。如果人人循规蹈矩，社会就不会进步。事实上，社会的发展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不去制止错误的做法，社会就会退步。如果连个人的服饰都受限制，未来穿西装、开国外品牌的汽车、用国外品牌的手机、吃外国的菜、喝外国的饮料，是不是也可能受限制？我们现在的很多自由，看起来很自然，其实都是争取来的。几十年前有一个研讨会，讨论是否引进可口可乐。最后，主张引进的一方胜利了，理由居然是可乐里面有一味中药……我们衷心希望，这种荒唐的事情不要再现。

尊重别人的自由、珍惜自己的自由，或许就是民主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