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新动能百人访谈：华云三维梅敬成：国产工业软件的破局之道

【从基础到核心，再到前沿专项开发，他在全球知名工业软件设计公司从事研发工作20年，从最初的3D打印机到今天的C919,都见证了他的逻辑智慧，而他更是亲身感受到多次技术迭代给行业带来的机遇和变革。2010年，他归国加盟山大华天软件，循家国情怀以求科技报国，凭创新求精打造国之重器，让国产工业软件产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而他仍然在技术的浪潮翻涌中，积蓄颠覆的力量。目前，他已经带领团队研发出国内首款、全球第二款基于云的协同CAD软件，以求籍此实现国产工业软件的换道超车，并助力山东制造大省建设。《国产工业软件的破局之道》——济南经济广播记者郭慧对话山东华云三维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梅敬成，欢迎收听。】

梅敬成出生成长于湖北麻城，作为千年古县，这是中国传统文化腹地，底蕴厚重，名人辈出。梅敬成远祖为北宋文学家梅尧臣，近祖梅国桢等“一门三进士”的佳话至今仍是当地美谈 ，“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基因，更是代代传承。梅敬成16岁考入华中科技大学，师从张承甫等铸造工程领域专家，奠定扎实专业基础，21岁公派法国留学，在那个数学大国完成自己的硕士和博士教育：

【梅敬成：我觉得我的天赋也不是非常高，可能一直做任何事情比较认真，比较刻苦。记得到法国不久，我对当时的计算机编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那个时候把我们这个专业比较重要的——比如说线性代数，线性代数里面核心的有个矩阵，矩阵有非常多的算法，包括奇异矩阵分解，还有三角、对角化，还有我们的特征值、特征向量等等一些算法，我基本上自己通过计算机全部编了一遍，这为后来我的博士学习，直到今天能够编一些面向制造业的工业软件，打下了一个非常扎实的基础。】

1990年梅敬成计算机辅助工程相关专业博士毕业，进入享有世界声誉的法国工业软件设计公司CISIGRAPH，负责CAD、CAE等工业软件研发设计。此时以欧美品牌为代表的工业软件公司背靠当地成熟的工业发展体系已经逐渐发展壮大，成为支撑工业发展的关键力量，并成就了当代欧、美、日的航空、汽车等产业。颇具研发天赋的梅敬成迅速在行业崭露头角，随后的二十年里，他一直服务于马特拉资讯、达索、think3等行业顶级工业软件公司，并开发出一系列最终组成公司核心竞争力的工业软件产品。

【梅敬成：近些年3D打印为人们所熟知，我1990年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给3D打印机做一个接口，当时是世界上最大的3D打印公司，3D Systems，他们出的第一批机子，非常早，当时法国可能也就是那么几台，因为它是要分元，当然这些都非常专业，因为我做博士的时候做过相关领域，所以使得我能够比较好比较快的做出一个高效的从CAD模型到3D打印所需要的STL文件的之间的一个接口，所以这项工作获得了非常大的成功，当年宝马奔驰在欧洲用的关于3D打印的接口就是当年我开发的，而且3D打印厂商他们最后用的接口就是我写的，所以这项工作的话还是非常的成功，也非常有意义。这些是属于CAD的一些应用，然后我更多的是走向了算法和我们几何造型的核心领域，就是CAD的核心领域。所以我当年参与开发了，目前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开源的几何建模内核，我们把它叫做OpenCasCade 的内核的研发，同时也做了非常多的曲面造型和实体造型功能，还有参数化的设计，也就是后来，我大部分的职业生涯都是在我们核心软件CAD方面的研发，包括它的底层的几何引擎和上层的应用开发，以及我们的参数化的设计等等。

记者：您是在一个公司待了近20年吗？

梅：我还是变了几家公司，但是每一次都是世界上比较顶级的公司，还有一项工作做得比较有意义，也是 CAD行业的一个核心方向，我们把它叫逆向工程，就是说先有一个物理模型，然后在物理模型上我们采一些点，然后通过这些点，我们又把它变成一个精确的数学模型，所以叫逆向工程。

我应该是世界上最早的，应该是92年，我就做了这个逆向工程，而我后面做的这些工作，以至于成了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这家软件公司，我们比如说C919目前用的软件，他们里面的模块实际上就是我当年开始开发的，直到今天，还有我们当年开发的一些成果。】

与梅敬成和他的团队身处行业前沿，以软件的力量引领全球制造业发展趋势相应的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在“拿来主义”风潮之下，我们国家的高端制造领域，包括航空、航天、船舶，核电，再到民用领域比如汽车、工程机械等等，基本上都是被国外的高端的软件所垄断，国产工业软件与国际顶级公司的距离仍然在逐步拉大。2009年6月28日，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视察山东山大华天软件有限公司，听取汇报后感叹说：“由制造到创造，软件是个桥梁。”此时，仍然身居海外的梅敬成也越来越清楚，剥去智能制造、工业互联网、人工智能、大数据等等前沿概念的层层面纱，底层核心技术都是工业软件，他更清楚，工业软件有多重要，作为短板的危害就有多大。2010年12月，梅敬成以首席技术官和技术研究院院长的身份加盟山东山大华天软件有限公司的，循家国情怀以求科技报国，凭创新求精打造国之重器，业内流传着一句话，梅敬成的回国，直接将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三维CAD/CAM软件技术水平提升了15年。

【记者：你看今天是2020年的12月31号，2010年12月31号的时候，你到国内了吗？

梅敬成：我是刚刚到了国内几天。

记者：接下来的10年你做了一些什么，然后你自己是怎么评价？

梅敬成：10年说短，好像一晃也过了，说长，确实也经历了非常多的事情，总体生活工作都很充实，也实现了一定的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你比如说我举个例子，我在国外的时候就研发了一个比较独特的曲面的整体变形的这么一个功能，我在早年就已经预见到，它能够解决我们的汽车的冲压模具的一个回弹补偿的一个问题，回国之后，我在华天软件里面加入了我的算法，获得了非常大的成功，在国内的冲压模具界应该是非常知名，直到今天还是每年给我们华天带来很好的经济效益，同时也大大提高了我们的制造业的质量和技术水平。比如说他们以前在这个领域，打个比方，它的模具如果要修改的话，如果拿手工去修，可能要一周或者更长的时间。我们现在通过软件的这种修改，我们一两个小时就可以搞定。实际上就是大大提高了他们的设计和生产效率，也从某种意义上印证了我回国的一个初衷，其他的比如面向航天，面向石化等等，我带的团队也开发了非常多的软件和工具。它们在国内的一些高端制造里面也得到了一些应用，也算是帮助了我们的大型制造业也实现了一些创新。】

国产工业软件在奋起直追，但是在经历了“失去的三十年”之后，国外厂商相对于国内企业，特别是高端制造业已经建立起了几乎牢不可破的竞争优势，知己知彼的梅敬成一直在寻找破局之道，在他眼里，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任何一个领域都没有神话，事实上，那些成熟的国际软件并不能满足中国制造业一日千里的发展需求，而新一轮技术革命的到来，为市场重新洗牌提供了可能，与其补足短板、工业软件更需要的是一个颠覆者，梅敬成希望他的团队能够充当这个角色，哪怕这也意味着更多的风险。2019年11月， 在济南市各级政府的直接关怀下， 在山东山大华天软件有限公司的大力支持下， 他创建山东华云三维科技有限公司,致力于完全自主的 、基于云架构的三维CAD系统CrownCAD的产品研发和应用推广：

【梅敬成：我觉得未来的发展机会，它还是会基于大的技术的发展变革，那么现在最大的一个发展就是云计算和互联网，那么这两项东西目前在我们的CAD领域体现的还不够，就是说这么些年，即使是国外的软件做那么好，还是偏传统的那种，基于PC端的单机的模式的一个应用，那么我就感受到现在的市场很可能会被一种新的模式和新的软件所颠覆，这也是我目前在带着团队来做的一个基于云架构的这么一个计算机辅助设计这么一个软件，我们把它叫做CrownCAD，就是皇冠CAD，希望能够给市场带来焕然一新的效果，最终能够达到某种意义上的颠覆现有的比较困难的一个市场，实现国产的工业软件的某种意义上的换道超车。

记者:这个软件的颠覆性和创新性在哪里？

梅敬成：首先一个软件的核心技术要达到国外的水平，同时我们认为应该还是在这种模式上面、技术上面还要有一些创新，这也是我们做三维云架构CAD、就是计算机辅助设计软件的初衷。

那么我们这个软件它的特点第一它是基于浏览器的，它是基于 Web的，您没有必要去安装这个软件，直接上浏览器上网，就可以使用这款软件，这是跟以前的最大的差别，也正是因为它是基于网络的，这样它能够带来一种协同设计，就是说不同的人可以对同一个模型进行设计，不同的端的设计，还有供应商主机厂他们之间的一种协同，都是通过一些新的网络的技术带来的，而以前基于传统的软件是实现不了的。另外一个就是说我们的软件作为一个基础的软件，它可以跟中国非常多的行业软件提供三维在线设计，其实中国目前有非常多的互联网公司，而且中国不乏互联网思维的人，很多的公司都想做一个平台，比如说我现在想做一个轴承，我想做一个紧固件，我想做一些零部件这么一个平台，而且很多人想在线上进行定制，我定制一个珠宝，定制一双鞋子等等，目前所谓所有的这些定制都是停留在一种非常简单的一个层次，改个颜色等等，但是没有能够说真正的去变形去进行设计，在网上进行定制这种设计，那么我们目前的平台是有个非常大的一个方向，要跟所有的这些网上的这样的一些专业的行业的平台，提供后台的在线的设计的、三维结构在线设计的去支撑。还有一个变化就是对产品数据的云端管理，因为以前的这个都是基于终端的PC端的，那么你的数据一般来说就是存到你的本机上，实际上是很不安全的，如果在云端进行设计，那么可以在云端进行管理。实际上这个方面来说还是有一个很大的变化的。

记者：咱这款产品是国内的比如说是第一款吗？

梅敬成：我们现在是国内第一款基于云架构的比较高端的三维设计软件。国际上面我们应该是第二家，因为美国有一家他从2012年就开始做了。

记者：那些人是你原来的同事？

梅敬成：那些人是美国人，我认识几个，我对他们也有一些了解，这个话说起来有些长，事实上这些人就是上一轮工业软件走向的引领者和市场的颠覆者，是他们引领了上一轮从工作站到PC端的技术变革。

记者：所以虽然是说回到国内，你还是在关注那些人。

梅敬成：对，我们还是瞄准了国际上的一些变化。

记者：比如说咱们会针对某几个特殊重点的行业，还是说任何行业都可以？

梅敬成：是不是针对哪个行业，实际上我也是犹豫了好久，其实国产工业软件都做不大，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很容易去选择一些细分市场去做，目标客户比较明确，生存容易一些，但是导致最大的问题，我们就没有机会去正面跟国外的软件，就是主流的软件去竞争，去拼，因为国外的软件它的通用性做得非常好，那么很可能就永远就处于一个怎么说是一个边缘的位置，所以说我们这次做这个软件，我们选择了一个比较可能比较难的一条道路，就是说就做一个通用的软件，我们要把基础的功能方方面面都做得很扎实，我们也要在它的软件的开放性方面花很大的功夫，包括它的对外的接口，二次开发等等，这样能够构建一个更大的生态。

记者：现在是已经是有客户了是吗？

梅敬成：我们有一些客户，但是更多的是一些TO B的客户，更多的是用我们的核心技术，我们三维几何建模引擎，在国内是少有的，我们也是瞄准了国际上面的非常流行的两个引擎，基本上实现了对他们的国产化的替代。目前两家非常重要的企业和研究单位，基于对我们核心技术的认可，他们在用我们的内核，然后在这之上以我们的产品作为平台，已经被一家非常大的机构，采用进行轨道交通的BIM设计，同时我们也已经被一家非常大的国有石化企业应用，给他的几千家下游的一些厂商提供一个设计和三维设计交付的一个平台。另外一个我们的平台还被今年的全国无人飞行器的设计大赛选择为一个设计和评审的平台。所以说我们的产品尽管还没有推向市场，但是实际上已经从核心的技术到平台到产品，已经被一些大型的单位在采纳和使用验证。】

在2020年12月22号山东省工信厅等主办的山东省工业软件开发技术大赛上，“三维云CAD系统CrownCAD的研发和应用”获得第一名的认可。通过完全自主的三维几何建模引擎DGM、几何约束求解器DCS、高效参数化机制、大型装配、云CAD架构等核心技术服务中小客户，以解决需求痛点切入高端制造，关键时刻能够顶上去，解决卡脖子问题，输出核心技术，给广大的行业软件提供在线设计支撑，进行产业教育和培训，除了技术创新，华云还有完整的颠覆性的互联网模式设计，而通往目标的台阶，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困难。

【梅敬成：为什么我们做基于云的CAD，因为未来即使不是我们，肯定会有一家成功，因为它颠覆性太大了。因为你看中国几百万中小企业，从业人员上千万，那么你说传统的PC端这种安装，你再怎么做它也是影响是有限，为什么这些大的互联网公司影响力这么大，因为他主要是基数非常多，我们如果说有一个基于云的一个产品，能够做的像现有的互联网产品同样的好，他会被几百万上千万的用户所采纳所采用，在这个平台之上还有能够产生非常多的信息的交流，甚至一些产品的交流，零部件的交流等等，你说生态市场该是多大，所以咱们这个产品对市场的颠覆性就在这里。所以说我们也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激进的一些方式来推动这个产品，比如说我们会采取互联网的一些思维的方式，免费的，甚至是付钱让他来用这个产品。

记者：所以做这件事儿，目前肯定是有很多的困难，对不对？

梅敬成：觉得现在的困难，第一个确实我们在技术上面肯定还是有不少难点，包括我们的一些算法，因为我们要对标国外的软件，另外因为我们是基于做一个云化的CAD软件，实际上没有多少经验借鉴，大家都对这个方面还是不是非常的了解，比如说我们的后台的负载均匀，还有对一些多用户的并发，还有大模型的数据的传输等等，基于云架构带来的挑战也是非常大的，还有产品的过程的一些保密等等，这些是技术上面的挑战，同时我现在也面临着用户接受度的一个挑战，我们确实非常想还是坚持把公有云发挥到极致，因为我们认为这是未来云化的一个最大的市场和方向，这也是可以为广大的制造业带来最大的价值的部分，华云选择的合作对象包括华为云，阿里云等等国内一流的服务机构，目前有严格的法律法规来保障在传输和存储环节上云数据的安全性，但是的确面临市场教育的问题，所以我想通过跟客户的不断的培育，一些宣讲等等，大家应该会逐步的去实现这种企业上云的方式的，而且这应该是企业上云最实在的一项内容。】

“工业软件是现代工业的大脑和灵魂，是推进我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核心要素”，这已经成为决策层面共识，在刚刚过去的2020年12月份，工业和信息化部发文，工业软件成为关乎制造强国建设的第五大产业基础，未来在产业基础再造工程中或将成为产业政策和资本市场的支持重点，发展即将迎来爆发期。正逢其时的华云三维已经顺利开展两轮用户公测，并获得多方关注，中国机械工程学会理事长、中国工程院李培根院士、工信部电子信息司相关负责人也专程到华云三维调研，包括央视在内的多家媒体对企业进展进行持续跟踪报道。

华云的未来在梅敬成眼里很宏大，也很确定，深耕行业三十年，他所有的积淀似乎都是为了这一件事情，而这件事，他一定要在济南做，在他办公室的书架上，除了留下大量翻阅痕迹的英文法文中文技术类书籍，就是关于传统文化和老济南的书籍，梅总说，发挥济南的软件名城效应，也已经是他的一份责任：

【梅敬成：很多人说梅博士你在济南都待了十年了，我说我这辈子的事业就在济南了，包括我创办新的公司，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很好的东西，好几个地方就希望我到他们那去，但最终我们还是比较坚决的把公司放在济南。我自己还是很感激济南这么些年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我想我们工业软件它还是有它的独特性，我们不是一个概念，实际上点子不多，比如说基于云化的这算一个点子，但是它要把这个软件做出来，还是需要漫长的过程，需要很多年一直做这个事情才行，我认为济南这边可能招人比较困难一点，但是我们招来之后，员工的稳定性还是比较好，甚至我在不同的层面都会去宣传我们济南，希望有更多的软件公司在这来做来开发，没必要扎堆的跑到北上广深或者说浙江杭州。事实上济南10年前就由工信部宣布我们是继南京之后全国第二个软件名城，政府关于加快加强发挥软件名城的效应也提了很多的要求，也给了很多的措施，我希望我们华云三维能够做出一定的贡献。而且山东省本身是一个制造业大省，我们已经失去了互联网的红利了。那么通过华云三维，我们可以把制造业的优势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