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力学家是不需要CAE软件的

前几天我面试一个力学系的学生，连续好几个专业问题他都没有答上来。尴尬之余，我问他：“你没有什么理想嘛？你现在最渴望的事情是什么？”

他思忖片刻，眼睛一亮：“精通Abaqus和Fluent。”

真没想到在面试中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我问为什么这能成为现阶段最渴望的事情，他反问：“你就没有自己写有限元法基础的大作业一行一行的看INP文件做前处理，自己绘制计算流体力学大作业的机翼网格，网格质量总是很差的时候吗？面对那丑陋的Fortran语言，总想精通Abaqus和Fluent，宽慰下自己啊。”

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这么能说会道的力学系学生，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我决定：不录取他。

无论是固体力学家，还是流体力学家，这两圈子的力学家各个都能独当一面，久而久之，我认识了太多优秀的力学家，然后，我发现一个残酷的共同点——他们都不用Abaqus和Fluent。

不厉害吗？

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掌握着对于某些问题精细的模拟和分析方法。

不独立吗？

都自立门户，每个讲座侃侃而谈，各种先进的方法和理论还有重大的应用如数家珍。

我问过其中一个力学博士后，我问：“你渴望Abaqus和Fluent吗？”

他说：“废话，肯定渴望。”

我问：“为什么不学呢？没精力？”

他叹气，”不，影响力学研究的水平。”他意味深长道：“优秀的力学家都是不用CAE软件的。”

和我聊天的这个博后，本身家里就是个土豪，本科选专业的时候，家里说无所谓，反正等着回来收租，于是就报了力学专业，在课余主要鼓捣各种飞行器，四旋翼不知道买了多少个。他本科毕业的时候，周围的同学不少都转行去了金融还有计算机，只是他觉得自己既然是一个飞行器爱好者，就要拿个这方面的学位，于是就和院里一个做空气动力学的老师读了博士。

最开始的两年，老板一直让他去写Fortran，可是老板的项目又是非常的大，本来不擅长编程的他一筹莫展，但是他又死要面子不敢和自己本科的同学讲，接着又努力了两年，到四年级终于程序调通了，做了几个和别的学科交叉的问题，终于有一篇发表在Soft Matter上，于是就顺利的毕业还去了美帝一个组接着做博后。

他还从来没有放弃过阅读、健身、旅游。这样的力学家，恐怕绝大多数大学请都不敢请。

我还认识一个做固体力学计算的人。他是那种不用任何的CAE软件仿真，直接用数学推导和力学直觉就可以得到很好看的结果，浑身有一种力学大师的风范，这几年来，他所有的论文，都是他和他的学生一个公式一个数字推导出来的。学术圈很多人，都会申请一些工业界的项目，为工业需求做一些仿真和分析，但是他却从来觉得这些不是真正的力学。所以说这个人才是圈子里的一股清流。他最大的爱好便是在家里练毛笔字，画山水画，喝茶念佛，听古典音乐，读哲学书，活得像是几个世纪前穿越而来的人。

力学家这个行业，只有走到金字塔塔尖才可以任性，他也一样，在圈子里有时候身不由己，会在自己实在没有钱招学生的时候，才会手动写一写Fortran代码算一算小项目。

同为力学这个圈子的人，在面对大环境仍是相互攀比自己的软件掌握的多好，能拿来算一些新的问题，很多人都会被迫转到交叉领域开展研究的，久而久之，就会招不到足够的学生。他却不会受到影响。

我问他：“你到底是如何保持自己对于力学的纯粹的坚持，甚至自己的学生毕业都纷纷转行，自己也不为所动？”

他笑，说：“你小时候没有说自己想做个科学家啊？尤其是那种只拿笔和纸推导的科学家？”

我立刻懂了。即使是不合时宜的东西，也可以用单独态度去应对，在适度妥协的同时，依旧坚持自己的研究。就好比小时候我们想要逃课去网吧，我们都有谎话骗家长的钱，即使被老师发现训斥后，下一次依然乐在其中，故伎重演。这种本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的，尤其是在出社会后，看尽繁华世界依旧不骄不躁，分得清妥协和执着的度，是非常难得的。

他在做完这么多的研究后，依然在坚持用着自己的Fortran代码，实在令人敬佩。像他这样仿佛活成仙的力学家，对于计算工具，肯定不会有着庸俗的期待，他知道他会遇见怎样的需求和怎样的生产环境，所以，他不着急。

我希望你明白，力学家的价值从来都是由自己的推导和分析体现，而非由他的操作CAE软件的能力体现。

上周跟朋友吃饭，他说他去相亲的一些对象，总是一听到他是做力学的，就哭哭啼啼要分手了。他跟我说，“可你不一样，你会一直提醒我，要我远离舒适区，要我不能安于现状，要我有危机意识，你好像特别看重力学家的独立。”

人都是需要独立的。我欣赏的力学家，在收学生的时候一定是讲祖国的航天，一定不要提和工业界的接轨和差池，好让学生可以真正的放下担忧，好好的推导和演算。但是，若一个力学家真想成为他理想中的样子，仍是要不屈服于这个娱乐至死的庸俗时代，仍是要不妥协于这个物欲横流的主流社会。仍是要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仍是要时时刻刻对美好满怀期待，对未来充满渴望，对经典心怀敬畏。

要记住啊，宁发不了文章而不用商业软件，能坚持纯粹力学而不搞交叉，才是真正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