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新发现从错误中清洗出来

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

我写了个计算软件

在我42岁那年，以我老的不像话的年龄，开始写软件。过了半年的时间，我还真的写出了这个计算水中航行的软件。

都说计算是否正确要与实验结果对上了才可信。我用已有的缩比实验结果对比。还好，无论航行的速度，还是航行偏转角度，计算与实验都很一致。

遗憾的是，手上只有缩比到很小尺度的实验，虽然计算与实验对上了，看起来很不爽。

有一天，终于筹到一大笔钱，做个大尺度航行实验。这回如果计算与实验对上了，岂不是太有说服力。

发现计算与实验不一致

实验数据读出来，航行速度与计算结果一致，但是偏转角度只有计算的一半，计算结果航行会偏转20度，实验只测量到10度。

我的第一反应是计算错了，马上检查输入数据、计算公式，没有发现计算错误。我越看越觉得，计算合理，实验不对劲。

怎么对做实验的人说呢？

告诉他们：

“因为实验测量的偏转角只有计算的一半，所以实验错了。”

他们会冷笑，从来计算与实验对不上，都是做计算的回家修改，还没有听说过找实验的麻烦。

告诉他们：

“我用理论分析认为实验数据有错误。”

他们会大笑，如果在纸上画几笔就可以知道实验对不对，还做实验干什么？

必须找到物证

必须用他们提供的材料，证明他们的错误。

除了实验测量数据，还有实验现场的摄像资料。我打开摄像资料，用绘图软件勾出航行体的轮廓，画出偏转的角度。发现拍摄到的偏转角度在20度左右，和计算结果一致。

摄像就是物证，这回看做实验的有什么可说的。

我花费这么一大笔钱做了实验，没有为我提供正确数据，还差点冤枉了我的软件。

拿着这个证据，去找他们的领导，要求他们承认错误，甚至重新做实验，不仅仅可以出口气，还可以为我的计算软件扬名立万。

转念一想，不行，这次我出口气，他们认栽了，我以后还要去做实验啊。下次做实验，他们只要不咸不淡地说一声，“有困难啊”，就可以拒绝任何要求，最后还是我吃亏。

好好商量

我拿定主意，专门去了实验场。没有找他们领导，而是私下与做实验的人会面。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发现实验测量到的角度与摄像看到的角度不一样，有可能实验测量错了。

这位弟兄，脸色一变，没有再说什么，我闲扯了几句走了。

做实验吃的就是准确可信这碗饭。如果我与他们理论，非要证明他们错了，即使有现场摄像的物证，他们也会为了保全面子，极力证明他们没有错。

我来做实验，目的是获得正确的数据，又不是为了砸别人的饭碗。只需点到为止不必说破，他们自然比我还着急。

果然，几天后，他主动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全面检查了数据转化过程，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是用了几年的老系统，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过了半个月，他又打电话来，终于找到问题了。他们把传感器拆下来，重新标定，发现传感器漂移了，偏转角度正好只有真实的一半。

接到这个电话，我给我的软件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对勾。

一年后又去做实验

一年后我又找到这位弟兄做个新实验。实验数据与我的计算结果放在一起对比，航行速度一致，偏转角度实验是计算的三倍，同样的错误又发生了。

我立即打开现场摄像资料，用绘图软件画航行体的偏转角度。但是摄像竟然与实验测量数据一样，还是计算的三倍。

计算软件通过了上次验证，绝对没有错，只能是实验错了，但是没有找到物证怎么办呢？

办公室里，大家都气的不行，实验回 回错，还要我们这么多钱，天理何在。有没有物证，都去找他们要个说法。

还是好好商量

我想了想，还是不能吵架。吵架会影响我们找到出错的原因。做实验的人不会故意错，出错必有个不得已的原因。不找到这个原因，这次的数据无用，下次实验还会出错。

我打个电话给那位兄弟，他这次态度特别好，听了这个坏消息，既没有嘲笑我的计算不可靠，也没有说实验不会错，而是答应立即去找原因。

可是他重复上次的过程，发现系统没有错，传感器也没有漂移，一切正常。

我决定去一趟，我要亲自从设计图纸开始一步步查个水落石出。

为了不至于被对方直接轰走，特意带了两袋好核桃到了实验现场。先送上核桃，唠一会家常，然后才敢请求“学习设计图纸”。他们把一卷卷图纸铺开，我趴在设计图纸上，从头到尾没有看出一点异常。我无功而返。

新发现

到了这份上，实验作为一个悬案搁置。这件事让我，也让做实验的兄弟们，总是堵得慌。

又过了一年。做实验的兄弟告诉我，他们重复这个实验，发现即使换了实验设备，实验结果偏转还是计算的三倍，看来这不是实验错误。

偏转过大应当是个新发现。

幸好当时发现了这个“错误”，否则他们不会注意到这个问题。

幸好当时没有发脾气，否则他们不会重复这个实验，更不会告诉我新的结果，就会错过这个新发现。

永远对数据敏锐，对人理解。

验证

偏转过大这个“新发现”还只是一个猜测，没有找到原因，也没有另一种手段佐证这个现象。

我想在计算机上用仿真复现实验的新发现。可惜这类仿真太复杂，非常耗费精力，数据也不正常，只好放弃了。用仿真佐证实验失败了。

只有用新实验来验证新现象是否真实。

过了两年，我又筹到一笔钱。

我要在水洞中做实验，水洞中航行体不动水流动，方便准确测量航行体的受力。用这种手段验证这个“新现象”，可以直接捕捉到推动航行体偏转的作用力，为偏转过大找到原因。

一开始，水洞实验的人不相信我的说法，必然是两年前那些人测量错了。

水洞测量结果却让我们大开眼界，推动航行体偏转的作用力，比预期的大了5倍。也许是因为水洞的航行体很小，导致这个现象更为明显。

这确实是个新发现。

我的软件也不算有错，虽然实验与计算结果不一致，但是实验没有错，计算软件也没有错，不过以后的计算要计入这个新现象。

这个历时4年的故事结束了。

总结

只有实验可靠，抓住了异常数据，我们才敢相信是新发现。如果实验不可靠，新发现与实验错误混在一起，只好把异常数据当弃婴扔了。

分析实验数据，把新发现从实验错误的泥坑中清洗出来。

确定新发现的身份，还要用新的实验从另一个角度去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