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迅专栏（一）】管平湖先生与NASA的一次跨越太阳系的合作

管平湖是一位中国的古琴演奏家。他在文革初期的1967年就已经去世，但是他在1977年曾经与NASA有过一次合作，他演奏的古琴曲《流水》被NASA送到了太空，现在已经出了太阳系，真正地飞向了太空之中。在阅读这个故事之前，建议读者找一个管平湖演奏的《流水》听一听。我就是这样一边听一边阅读并整理出这个笔记的。

管平湖的生平

管平湖

根据****的介绍，管平湖与1897年3月4日出生于北京。他幼时从父亲管念慈学琴，后师从杨宗稷、苏州天平山悟澄和尚学琴，之后又向秦鹤鸣学习川派琴曲七十二滚拂《流水》。他也曾向金北楼学习工笔画。民国年间靠卖画为生。1912年，管平湖加入杨宗稷在北平创办的九嶷琴社。1938年，在北平琴人组建风声琴社，1947年，与张伯驹、王世襄、溥雪斋、杨葆元、郑珉中等创办北平琴学社（1954年，以其基础成立北京古琴研究会）。1940年代，管平湖在汉学专修馆、国乐传习所和北平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教琴，在北平京华美术专科学校教画，并为北京故宫博物院修复唐代古琴“大圣遗音”。1952年，应聘进入中央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研究所（后为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从事古琴相关研究。1950年代至1960年代期间，管平湖做过古谱整理工作，重现许多失传的琴曲。

据管先生的一位早年朋友**回忆，在他青年时代，他曾经慕名到济南去拜访了川派琴家秦鹤鸣道长，向秦鹤鸣学习了川派名曲《流水》。从此《流水》就成了管平湖先生具有代表性的演奏曲目，不仅常在音乐会上演出，还应邀到电台录音广播，出版唱片。

文化大革命很快席卷冲击了整个古琴领域。在浩浩荡荡的破四旧运动中，全国很多古琴被砸坏，有的甚至直接被板车拉去焚毁。“管先生为了保护古琴，先带头把家里的好花盆砸了，然后把古琴藏起来”。1967年3月28日，管平湖因病于北京去世，一代古琴大师陨落。

《流水》飞入太空

Carl Sagan and Ann Druyan

故事转到太平洋彼岸。这里还穿插著一段爱情故事。这段故事取材于南方人物周刊。

卡尔·萨根（Carl Sagan）是纽约俄罗斯裔犹太**的后代，父母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很重视孩子的教育，让他从小拥有了良好的科学素养。1939年，父母带著5岁的萨根参观了纽约世界博览会。在世博会上，他目睹了“西屋时间胶囊”（Westinghouse Time Capsule）的掩埋仪式。这个胶囊和1964年埋下的“时间胶囊2号”将于6939年被打开。萨根后来成为了卓有成就的行星天文学家、科普作家兼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的科学顾问。

1977年，NASA“旅行者项目”（Voyager Program）人事部门要求萨根“为可能遇到的外星文明准备一些信息”。萨根为此召集了一个小型委员会，准备“第一次接触”。安·德鲁彦（Ann Druyan）回忆说，“当卡尔首次向我和蒂姆·费里斯（Timothy Ferris）提出这个项目那一刻，感觉就像一个神话。”

1970年代流行的信息记录技术是一种8轨磁带。这不是个好选择，因为磁带容易降解，尤其是来自空间的辐射和磁场会迅速消解磁带上的信息。后来一生致力于寻找外星文明信号的射电天文学家弗兰克·德雷克（Frank Drake）提出制作一张金属唱片，因为唱片这种古老技术被外星人理解并解读的可能性相当大。只要进行合适的屏蔽，金属唱片上的蚀刻信息能够保存几百万年。在一次餐桌会议上，委员会最终决定选择90分钟的乐曲和100张左右的照片，作为与外星文明第一次接触的见证。

在语言问候方面，萨根求助于康奈尔大学外语系，收集了从最古老的苏美尔语到一个5岁美国孩子所说的共计55种语言的问候。在西方音乐中，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命运）、查克·贝里的摇滚《强尼·B·古德》入选，披头士乐队虽然非常希望把《太阳出来了》送上太空，但因为乐队没有这首歌的版权而作罢。

Voyager Golden Record

中国音乐方面，担任创意总监的安·德鲁彦经过艰苦搜寻，找到了流传2500年的古曲《流水》（演奏者是中国古琴演奏家管平湖），激动之余，她给萨根打电话报告这个消息，由於萨根不在，她在答录机上留了言。此前他们只是工作上的熟人和朋友，仅此而已。一小时后，萨根回了电话，通话结束时，他向德鲁彦提出求婚，德鲁彦答应了。德鲁彦回忆说：“我一放下电话，就尖叫著跳了起来。”这是1977年6月1日。

沉浸在爱情甜蜜中的德鲁彦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录一段脑电波的声频文件放在唱片中，算是给未来先进的外星文明出一道题，看看他们能否破译脑电波里的想法。这个提议深获萨根和其他委员的欢心，他们鼓动安亲自来录制。於是这个27岁的年轻女人的脑电波与联合国秘书长和美国总统的问候、鲸和狗的叫声以及116张照片、90分钟的音乐在两个多月后被旅行者1号、2号送入太空。卡尔·萨根主持设计的“金唱片”成为人类对外星交流史上重要的“时间胶囊”，其中内容被他收集整理为《地球之音》（Murmurs of Earth）。在后来的日子里，安·德鲁彦和卡尔·萨根共同创作了史上最受欢迎的科普电视片《宇宙》，合写了几本科普著作。他们于1981年结婚，相伴终生，直到1996年萨根去世。

上面这一段，忽略了德鲁彦寻找《流水》的经过细节。一家古琴网站上说，当时，一位音乐编辑打电话给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周文中（Chou Wen-chung），请他推荐一首中国乐曲。他本以为周文中需要时间考虑，没想到周文中毫不迟疑地答道:“《流水》！这是一首人类意识与宇宙共鸣的冥想曲，用古琴演奏，这种乐器在耶稣降生之前几千年就有了。自孔子时代起，《流水》一曲就是中国文化的组成部分。选送这首乐曲足以代表中国。”

但为展示人类的不同音乐文化，初选出世界各地代表性乐曲达五十多首，最后，评委们决定从中选出二十七首，长度仍然很受限制。而管平湖演奏的《流水》时间长达七分三十七秒，无疑太长了。周文中坚持七分多钟的《流水》一点都不能删节，必须完整收入。这个提议得到所有评委一致通过。《流水》成为那张唱片中最长、也是最早确定入选的乐曲。长度仅次于它的，是贝多芬的《第五交响乐》第一乐章，七分二十秒。周文中对《流水》的欣赏与信心是出於对中国音乐传统的理解与古琴的感情。他以古琴曲《阳关三叠》和《渔歌》为素材创作的钢琴曲《柳色新》和管弦乐曲《渔歌》就充分借鉴了古琴的特点和技巧。《柳色新》里，仿佛有抚琴中左手走弦时富有特性的“噪音”，与“吟”、“猱”特有的韵味；《渔歌》中，则用钢琴和打击乐来艺术地再现古琴演奏中右手指法，模拟出“散”、“按”、“泛”的音色变化。

Voyager program

2013年9月12日，NASA确认，“旅行者1号”探测器已经离开太阳系。NASA的发言人表示：“旅行者号已经到达了从来没有探测器到达过的空间，这是人类的科学发展史上的里程碑。”一系列相关资料证明了旅行者号已经脱离了包裹著太阳系的由炽热而活跃的粒子组成的太阳圈顶层，进入了寒冷黑暗的恒星际空间。历经36年的旅行，离地球约187亿公里，终於成为第一个离开太阳系的人造物体。“旅行者2号”于2007年八月跨越终端激波并进入日鞘。“旅行者2号”将会继续传送讯号直至2020年代为止。

管平湖的《流水》到银河系中去寻找知音了。让我们祝福它！

高山流水

关于这个故事，我们还有两个需要说明的地方：

卢介眉(清)：《高山流水》中国画

我们都知道一个典故：高山流水。先秦《吕氏春秋·本味》记载：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实际上故事里并没有说伯牙弹的曲子名字就叫做《流水》，但是伯牙通过高超的演奏技巧让粉丝子期听到了自己的内心。后人被这样相知相惜的友谊感动。《流水》与“高山流水遇知音”联系在一起，获得了更深的文化内涵，象征意义远远超过了一首琴曲本身的价值。

说《流水》来自于孔子时代是对的，但两汉的文献中找不到这首曲子的传承和记载。直到唐代，诗人刘禹锡诗句里写到：“一闻流水曲，重忆餐霞人”，这是第一次出现明确的曲名。宋代的琴学文献有《流水操》，其中流水分为八段，说明《流水》这首曲子已经有比较复杂的结构。可是我们看不到更早期的谱子。直到600多年前的明代，1425年明太祖朱元璋第17个儿子宁王朱权编纂了中国现存第一部古琴的谱集《神奇秘谱》，在这里有最早的《流水》琴谱。

管平湖《流水》曲之辩释

网上流传着管平湖先生演奏之琴曲《流水》（太空版）。注意这不是NASA选用的版本。而真正之NASA“太空版”是管先生用其珍 藏的唐琴“清英”灌录于1954年3月之全本版的《流水》，全曲时间是07:37。NASA的《地球之音》金唱片(Global Voice)网上可收听：

请戳“阅读原文”

点击左上角的金唱片即可收听，管平湖先生的亲抚的《流水》在第二十八首。